小學語文微課教案
發(fā)表時間:2020-01-09《咬文嚼字》——朱光潛談讀書。
書是讀不盡的,就讀盡也是無用,許多書都沒有一讀的價值。多讀一本沒有價值的書,便喪失可讀一本有價值的書的時間和精力;所以須慎加選擇。你自己自然不會選擇,須就教于批評家和專門學者。我不能告訴你必讀的書,我能告訴你不必讀的書。我所指的不必讀的書,是談書的書,是值不得讀第二遍的書,走進一個圖書館,你盡管看見千卷萬卷的紙本子,其中真正能夠稱為“書”的恐怕還難上十卷百卷。你應該讀的只是這十卷百卷的書。在這些書中間你不但可以得到較真確的知識,而且可以于無形中吸收大學者治學的精神和方法。這些書才能撼動你的心靈,激動你的思考。其它像《文學大綱》、《科學大綱》以及雜志報章上的書評,實在都不能供你受用。你與其讀千卷萬卷的詩集,不如讀一部《國風》或《古詩十九首》,你與其讀千卷萬卷談希臘哲學的書籍,不如讀一部柏拉圖的《理想國》。
你也許要問我像我們中學生究竟應該讀些什么書呢?這個問題可是不易回答。你大約還記得北京《京報副刊》曾征求“青年必讀十種”,結果有些人所舉的十種盡是幾何代數,有些人所舉的十種盡是《史記》、《漢書》。本來這種征求的本意,求以一個人的標準做一切人的標準,好像我只歡喜吃面,你就不能吃米,完全是一種錯誤見解。各人的天資、興趣、環(huán)境、職業(yè)不同,你怎么能定出萬應靈丹似的十種書,供天下無數青年讀之都感覺同樣趣味,發(fā)生同樣效力?
我丟特地去調查了幾個英國公共圖書館。他們的青年讀品部最流行的書可以分為四類:(1)冒險小說和游記,(2)神話和寓言,(3)生物故事,(4)名人傳記和愛國小說。其中代表的書籍是幽爾??(凡爾納)的《八十日環(huán)游世界記》和《海底二萬里》,德孚(笛福)的《魯濱遜飄流記》,大仲馬的《三劍俠》,霍爽(霍桑)的《奇書》和《丹谷閑話》(Hawthorne:WonderBookandTanglewoodTales),金斯萊(Kingsiey)的《希臘英雄傳》(Heroes),法布爾的《鳥獸故事》(Fabre:StoryBookofBirdsandBrasts),安徒生的《童話》,騷德的《納爾遜傳》(Southey:LifeofNelson),房龍的《人類故事》(Vanloon:TheStoryofMankind)之類。這些書在外國雖然流行,給中國青年讀,卻不甚相宜。中國學生們大半是少年老成,在中學時代就歡喜煞有介事的談一點學理。他們――包括你和我自然都在內――不僅歡喜談談文學,還要研究社會問題,甚至于哲學問題。這既是一種自然傾向,也就不能漠視,我個人的見解也不妨提起和你商量商量。十五六歲以后的教育宜重發(fā)達理解,十五六歲以前的教育宜重發(fā)達想象。所以初中的學生們宜多讀想象的文字,高中的學生才應該讀含有學理的文字。
談到這里,我還沒有答復應讀何種書的問題。老實說,我沒有能力答復,我自己便沒曾讀過幾本“青年必讀書”,老早就讀些壯年必讀書。比方中國書里,我最歡喜《國風》、《莊子》、《楚辭》、《史記》、《古詩源》、《文選》中的《書箋》、《世說新語》、《陶淵明集》、《李太白集》、《花間集》、《張惠言詞選》、《紅樓夢》等等。在外國書里,我最歡喜溪茲(濟慈)、雪萊、考老芮基(柯爾律治)、白朗寧諸人的詩集,蘇菲克里司(索福克勒斯)的七悲劇,莎士比亞的《哈孟列德(哈姆雷特)》、《李爾王》和《奧塞羅》,歌德的《浮士德》,易卜生的戲劇集,杜(屠)格涅夫的《新田地(處女地)》和《父與子》,妥斯套夫斯克(陀斯妥耶夫斯基)的《罪與罰》,福洛伯(福樓拜)的《布華里(包法利)夫人》,莫泊桑的小說集,小泉八云關于日本的著作等等。如果我應北京《京報副刊》的征求,也許都把這古董洋貨捧上,湊成“青年必讀書十種”。但是我知道這是荒謬絕倫。所以我現在不敢答復你應讀何書的問題。你應該請教你所知的專門學者,請他們各就自己所學范圍以內指定三兩種青年可讀的書。你如果請一個人替你面面俱到的設想,比方他是學文學的人,他也許明知青年必讀書應含有社會問題科學常識等等,而自己又沒甚把握,姑且就他所知的一兩種拉來湊數,你就像問道于盲了。同時,你要知道讀書好比探險,也不能全靠別人指導,自己也須費些工夫去搜求。我從來沒有聽見有人按照別人替他定的“青年必讀書十種”,或“世界名著百種”讀下去,便成就一個學者。別人只能介紹,抉擇還要靠你自己。
讀書方法,我不能多說,只有兩點須在此約略提起:第一,凡值得讀的書至少須讀兩遍。第一遍須快讀,著眼在醒豁全篇大旨與特色。第二遍須慢讀,須以批評態(tài)度衡量書的內容。第二,讀過一本書,須筆記綱要精彩和你自己的意見。記筆記不特可以幫助你記憶,而且可以逼得你仔細。各人天資習慣不同,你用哪種方法收效較大,我用哪種方法收效較大,不是一概而論的。你自己終久會找出你自己的方法,別人決不能給你一個方法,使你可以依法炮制。
延伸閱讀
咬文嚼字(朱光潛)
郭沫若先生的劇本里嬋姢罵宋玉說:你是沒有骨氣的文人!上演時他自己在臺下聽,嫌這話不夠味,想在沒有骨氣的下面加無恥的三個字。一位演員提醒他把是改為這,你這沒有骨氣的文人!就夠味了。他覺得這字改得很恰當。他研究這兩種語法的強弱不同,你是什么只是單純的敘述語,沒有更多的意義,有時或許竟會不是;你這什么便是堅決的判斷,而且還必須有附帶語省略去了。根據這種見解,他把另一文里你有革命家的風度一句話改為你這革命家的風度(見文學創(chuàng)作第四期郭沫若札記四則)。
這是煉字的好例,我們不妨借此把煉字的道理研究一番。那位演員把是改為這,確實改的好,不過郭先生如果記得《水滸》,就會明白一般民眾罵人,都用你這什么式的語法。石秀罵梁中書說:你這與奴才做奴才的奴才!楊雄醉罵潘巧云說:你這*人!你這淫婦!你這你這大蟲口里流涎!你這你這一口氣就罵了六個你這??纯催@些實例,你這什么倒不僅是堅決的判斷,而是帶有極端憎惡的驚嘆語,表現著強烈的情感。你是什么便只是不帶情感的判斷??v有情感也不能在文字本身上見出來。不過它也不一定就是單純的敘述語,沒有更多的含義?!都t樓夢》里茗煙罵金榮說:你是個好小子出來動一動你茗大爺!這里你是含有假定語氣,也帶你不是一點譏刺的意味。如果改成你這好小子!神情就完全不對了。從此可知你這式語法并非在任何情形之下都比你是式語法都來得更有力。其次,郭先生援例把你有革命家的風度
改為你這革命家的風度,似乎改得并不很妥。你這式語法大半表示深惡痛嫉,在贊美時便不適宜。二、是在邏輯上是連接詞(COPULA),相當于等號。有的性質完全不同,在你有革命家的風度一句中,風度是動詞的賓詞。在你這革命家的風度中,風度便變成主詞和你(的)平行。根本不成一句話。
這番話不免羅嗦,但是我們原在咬文嚼字,非這樣錙銖必較不可。咬文嚼字有時是一個壞習慣,所以這個成語的含義通常不很好。但是在文學,無論閱讀或寫作,我們必須有一字不肯放松的謹嚴。文學藉文字表現思想情感,文字上面有含糊,就顯得思想還沒有透徹,情感還沒有凝煉。咬文嚼字,在表面上象只是斟酌文字的分量,在實際上就是調整思想和情感。從來沒有一句話換一個說法而意味仍完全不變。例如《史記》李廣射虎一段:
李廣見草中石以為虎而射之,中石沒鏃,視之,石也。更復射,終不能入石矣這本是一段好文章,王若虛在《史記辨惑》里說它凡多三石字,當改為以為虎而射之,沒鏃,既知其為石,因更復射,終不能入?;蚋臑閲L見草中有虎,射之,沒鏃,視之,石也。在表面上似乎改得簡潔些,卻實在遠不如原文,見草中石,以為虎并非見草中有虎原文視之,石也,有發(fā)現錯誤而驚訝的意味,改為既知其為石便失去這意味。原文終不能復入石矣有失望而放棄得很斬截的意味,改為終不能入便覺索然無味。這種分別,稍有文字敏感的人細心玩索一番,自會明白。
一般人根本不了解文字和情感的密切關系,以為更改一兩個字不過是要文字順暢些或是漂亮些。其實更動了文字就同時更動了思想情感,內容和形式是相隨而變的。姑舉一個人人皆知的實例,韓愈在月夜里聽見賈島吟詩,有鳥宿池邊樹,僧推月下門兩句,勸他把推字改為敲字。這段文字因緣古今傳為美談,于今人要把咬文嚼字的意思說得好聽一點,都說推敲。古今人也都贊賞敲字比推字下得好,其實這不僅是文字上的分別同時也是意境上的分別。推固然顯得魯莽一點,但是它表示孤僧步月歸寺門原來是他自己掩的,于今他推。他須自掩自推,足見寺里只有他孤零零的一個和尚。在這冷寂的場合,他有興致出來步月,興盡而返,獨往獨來,自在無礙。他也自有一副胸襟氣度。敲就顯得他拘禮些,也就顯得寺里有人應門。
他仿佛是乘月夜訪友,他自己不甘寂寞,那寺里假如不是熱鬧場合,至少也有一些溫暖的人情。比較起來,敲的空氣沒有推的那么冷寂。就上句鳥宿池邊樹看來,推似乎比敲要調和些。推可以無聲,敲就不免剝啄有聲。驚起了宿鳥,打破了岑寂,也似乎頻添了攪擾。所以我很懷疑韓愈的修改是否真如古今所稱賞的那么妥當。究竟哪一種意境是賈島當時在心里玩索而要表現的,只有他自己知道。如果他想到推而下敲字,或是想到敲而下推字,我認為那是不可能的事。所以問題不在推字和敲字哪一個比較恰當,而在哪一種境界是他當時所要說的而且與全詩調和的。在文字上推敲,骨子里實在是在思想情感上推敲。
無論是閱讀或是寫作,字的難處在意義的確定與控制。字有直指的意義,有聯(lián)想的意義。比如說煙,它的直指的意義見過燃燒體冒煙的人都會明白。只是它的聯(lián)想的意義遠離不易捉摸,它可以聯(lián)想到燃燒彈,鴉片煙榻,廟里焚香,一川煙水楊柳萬條煙煙光凝而暮山紫藍田日暖玉生煙種種境界。直指的意義載在字典,有如月輪,明顯而確實
聯(lián)想的意義是文字在歷史過程上所累積的種種關系。有如輪外月暈,暈外霞光。其濃淡大小隨人隨時隨地而各各不同,變化莫測??茖W的文字越限于直指的意義就越精確,文學的文字有時卻必須顧到聯(lián)想的意義,尤其是在詩方面。直指的意義易用,聯(lián)想的意義卻難用,因為前者是固定的后者是游離的,前者偏于類型后者偏于個性。既是游離的個別的他就不易控制。而且它可以使意蘊豐富,也可以使意義含糊甚至支離。比如說蘇東坡的惠山烹小龍團詩里三四兩句獨攜天上小團月,來試人間第二泉天上小團月是由小龍團茶聯(lián)想起來的,如果你不知道這個關聯(lián),原文就簡直不通。如果你不了解明月照著泉水和清茶泡在泉水里那一點共同的情沁肺腑的意味,也就失去原文的妙處。這兩句詩的妙處就在不即不離若隱若約之中。它比用惠山泉水泡小龍團茶一句話來得較豐富,也來得較含混有蘊藉。難處就在于含混中顯得豐富,由獨攜小龍團,來試惠山泉變成獨攜天上小團月,來試人間第二泉。這是點鐵成金,文學之所以為文學就在這一點生發(fā)上面。
這是一個善用聯(lián)想意義的例子,聯(lián)想意義也是最易誤用而生流弊。聯(lián)想起于習慣,習慣老是喜歡走熟路,熟路抵抗力最低引誘性最大,一人走過人人就都跟著走,越走就越平滑俗濫。沒有一點新奇的意味。字被人用得太濫也是如此。從前作詩文的人都依*文料觸機,幼學瓊林事類統(tǒng)編之類書籍。要找詞藻典故,都到那里去乞靈。美人都是柳腰桃面王嬙西施,才子都是學富五車才高八斗,談風景必是春花秋月,敘離別不外柳岸灞橋,做買賣都有端木遺風,到現在用鉛字排印數籍還是付梓殺青。象這樣例子舉不勝舉。他們是從前人所謂套語,我們所謂濫調。一件事物發(fā)生時立即使你聯(lián)想到一些套語濫調,而你也就安于套語濫調,毫不斟酌地使用它們,并且自鳴得意。這就是近代文藝心理學家所說的套版反應(stock
response)。一個人的心理習慣如果老是傾向于套板反應,他就根本與文藝無緣。因為就作者說,套版反應和創(chuàng)造的動機是仇敵;就讀者說,它引不起新鮮而真切的情趣。一個作者在用字用詞上離不掉套版反應,在運思布局上面,甚至在整個人生態(tài)度方面也就難免如此。不過習慣力量的深度常非我們的意料所及。沿著習慣去做總比新創(chuàng)更省力,人生來有惰性。常使我們不知不覺的一滑就滑到套板反應里去。你如果隨便在報章雜志或是尺牘宣言里面挑一段文章來分析,你就會發(fā)現那里面的思想情感和語言大半都由套板反應起來的。韓愈談他自己做古文惟陳言之務去。這是一句最緊要的教訓。語言跟著思維情感走,你不肯用俗濫的語言自然也就不肯用俗濫的思想情感;你遇事就會朝深一層去想,你的文章也就是真正是作出來的,不致落入下乘。
以上只是隨便舉實例說明咬文嚼字的道理,例子舉不盡道理也說不完。我希望讀者從這粗枝大業(yè)的討論中,可以領略運用文字所應有的謹嚴精神。本著這個精神,他隨處留心玩索,無論是閱讀或寫作,就會逐漸養(yǎng)成創(chuàng)作和欣賞都必須的好習慣。它不能懶不能粗心,不能受一時興會所生的幻覺迷惑而輕易自滿。文學是艱苦的事,只有刻苦自勵推陳翻新,時時求思想情感和語文的精煉與吻合,他才會逐漸達到藝術的完美。
《咬文嚼字》——朱光潛
朱光潛(1897-1986),著名美學家、文藝理論家、翻譯家。安徽桐城人。1922年畢業(yè)于香港大學文科教育系。1930年獲英國愛丁堡大學文科碩士學位。1933年獲法國斯特拉斯堡大學文科博士學位?;貒?,曾任北京大學教授,四川大學教授、文學院院長,武漢大學教授、教務長。1946年后任北京大學教授、文學院代院長,中國美學學會第一屆會長,民盟第三至五屆中央委員。第二至五屆全國政協(xié)委員、第六屆全國政協(xié)常委。畢生從事美學教學和研究,在西方美學思想和中西方文化研究方面造詣較深。
朱光潛我國現代美學的開拓者和奠基者之一。他學貫中西,博古通今。他寫的《文藝心理學》、《談美》、《詩論》等專著,對于我國現代美學的發(fā)展具有開拓意義。朱光潛也是我國現代比較美學和比較文學的拓荒者之一。他所著的《詩論》是我國比較美學的典范作品,用西方詩論來解釋中國古典詩歌,用中國詩論來印證西方著名詩論,觸類旁通,瀟灑自如,美不勝收。朱光潛認為:“在我過去的寫作中,如果說還有點什么自己獨立的東西,那還是《詩論》。《詩論》對中國詩的音律,為什么中國詩后來走上律詩的道路,作了一些科學的分析?!贝送猓摹段乃囆睦韺W》也是融貫中西的經典著作。
新中國成立后,朱光潛經過對自己以前的唯心主義美學思想的自我批判,提出了“美是主客觀的辯證統(tǒng)一”的觀點,并以馬克思主義的“美學的實踐觀點”不斷豐富和發(fā)展自己的美學思想,形成了一個頗有影響的美學流派。粉碎“四人幫”后,朱光潛又對馬克思主義的經典著作《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關于費爾巴哈的提綱》、《資本論》、《自然辯證法》等進行系統(tǒng)研究,對一些譯文提出了有重大價值的修改意見,他為我國現代美學建設,為建立我國的馬克思主義美學體系和文藝理論體系作出了重要的貢獻。
朱光潛
著名美學家、文藝理論家、翻譯家。
朱光潛,筆名孟實,安徽省桐城縣人。我國現代美學的開拓者和奠基者之一。他學貫中西,博古通今。美學成為一門獨立的科學,是在近代。王國維、蔡元培、魯迅、周揚等為我國現代美學的發(fā)展作出了卓越的貢獻。但是直到20世紀三十年代,美學還沒有成為一門獨立的學科。這時朱光潛寫的《文藝心理學》、《談美》、《詩論》等專著,具有開拓意義。
朱光潛也是我國現代比較美學和比較文學的拓荒者之一?!对娬摗肥俏覈容^美學的典范作品,用西方詩論來解釋中國古典詩歌,用中國詩論來印證西方著名詩論,觸類旁通,瀟灑自如,美不勝收。朱光潛認為:“在我過去的寫作中,如果說還有點什么自己獨立的東西,那還是《詩論》?!对娬摗穼χ袊姷囊袈桑瑸槭裁粗袊姾髞碜呱下稍姷牡缆?,作了一些科學的分析?!贝送?,他的《文藝心理學》也是融貫中西的經典著作。
新中國成立后,朱光潛經過對自己以前的唯心主義美學思想的自我批判,提出了“美是主客觀的辯證統(tǒng)一”的觀點,并以馬克思主義的“美學的實踐觀點”不斷豐富和發(fā)展自己的美學思想,形成了一個頗有影響的美學流派。粉碎“四人幫”后,朱光潛又對馬克思主義的經典著作《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關于費爾巴哈的提綱》、《資本論》、《自然辯證法》等進行系統(tǒng)研究,對一些譯文提出了有重大價值的修改意見,他為我國現代美學建設,為建立我國的馬克思主義美學體系和文藝理論體系作出了重要的貢獻。
《西方美學史》是朱光潛最重要的一部著作,也是我國學者撰寫的第一部美學史著作,具有開創(chuàng)性的學術價值,代表了中國研究西方美學思想的水平。對黑格爾《美學》的翻譯,為他贏得了崇高聲譽。他的數量眾多的譯著和譯文為我國的美學研究和文藝理論研究鋪平了前進的道路。
關于朱光潛的治學精神,可以概括為以下幾點:
一是自我解剖,不斷批判。
在20世紀五六十年代的美學批判和美學辯論中,朱光潛勇于解剖自己,嚴肅批判了唯心主義美學思想,特別是他自己曾經宣揚過的唯心主義。作為一位成就斐然的名教授,他的這一行為實在是難能可貴。這以后,他不斷地批判自己,不斷提出新的觀點和新的問題,堪稱學者的楷模。
二是尋求真理、學風端正。
朱光潛通過批判唯心主義認識到以往自己是在“迷徑里使力繞圈子”,以后開始學習馬列主義原著。他在近六十歲時開始自學俄語,并用各種文本(中、德、俄、法、英)進行比較研究,取得一系列新的成果。他提倡獨立思考,從不人云亦云,晚年的《談美書簡》和《美學拾穗集》就是他治學精神的具體體現。
三是“三此主義”,忘我精神。
朱光潛信奉“三此主義”,即此身,此時,此地:“此身應該做而且能夠做的事,就得由此身擔當起,不推諉給旁人”?!按藭r應該做而且能夠做的事,就得在此時做,不拖延到未來。”“此地(我的地位、我的環(huán)境)應該做而且能夠做的事,就得在此地做,不推諉到想象中另一地位去做?!边@是朱光潛不尚空談,著眼現在,腳踏實地的治學精神的體現。
朱光潛(1897.9—1986.3)著名美學家、文藝理論家、翻譯家。
朱光潛,筆名孟實,安徽省桐城縣人。我國現代美學的開拓者和奠基者之一。他學貫中西,博古通今。美學成為一門獨立的科學,是在近代。王國維、蔡元培、魯迅、周揚等為我國現代美學的發(fā)展作出了卓越的貢獻。但是直到20世紀三十年代,美學還沒有成為一門獨立的學科。這時朱光潛寫的《文藝心理學》、《談美》、《詩論》等專著,具有開拓意義。這些著作對西方美學思想的介紹是較為詳備的,對于美學基礎知識、基本觀點的闡述也較系統(tǒng)?!段乃囆睦韺W》從美感經驗的分析開始,深入到美的本質的討論,然后聯(lián)系藝術的起源和藝術的創(chuàng)造,最后闡述美的范疇。書中還將西方現代美學的流派、觀點,納入各章加以介紹,旁證博引,溝通中西。
朱光潛也是我國現代比較美學和比較文學的拓荒者之一?!对娬摗肥俏覈容^美學的典范作品,用西方詩論來解釋中國古典詩歌,用中國詩論來印證西方著名詩論,觸類旁通,瀟灑自如,美不勝收。朱光潛認為:“在我過去的寫作中,如果說還有點什么自己獨立的東西,那還是《詩論》?!对娬摗穼χ袊姷囊袈桑瑸槭裁粗袊姾髞碜呱下稍姷牡缆罚髁艘恍┛茖W的分析。”此外,他的《文藝心理學》也是融貫中西的經典著作。
新中國成立后,朱光潛經過對自己以前的唯心主義美學思想的自我批判,提出了“美是主客觀的辯證統(tǒng)一”的觀點,并以馬克思主義的“美學的實踐觀點”不斷豐富和發(fā)展自己的美學思想,形成了一個頗有影響的美學流派。粉碎“四人幫”后,朱光潛又對馬克思主義的經典著作《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關于費爾巴哈的提綱》、《資本論》、《自然辯證法》等進行系統(tǒng)研究,對一些譯文提出了有重大價值的修改意見,他為我國現代美學建設,為建立我國的馬克思主義美學體系和文藝理論體系作出了重要的貢獻。
《西方美學史》是朱光潛最重要的一部著作,也是我國學者撰寫的第一部美學史著作,具有開創(chuàng)性的學術價值,代表了中國研究西方美學思想的水平。對黑格爾《美學》的翻譯,為他贏得了崇高聲譽。
他的數量眾多的譯著和譯文為我國的美學研究和文藝理論研究鋪平了前進的道路。
關于朱光潛的治學精神,可以概括為以下幾點:
一是自我解剖,不斷批判。在20世紀五六十年代的美學批判和美學辯論中,朱光潛勇于解剖自己,嚴肅批判了唯心主義美學思想,特別是他自己曾經宣揚過的唯心主義。作為一位成就斐然的名教授,他的這一行為實在是難能可貴。這以后,他不斷地批判自己,不斷提出新的觀點和新的問題,堪稱學者的楷模。
二是尋求真理、學風端正。朱光潛通過批判唯心主義認識到以往自己是在“迷徑里使力繞圈子”,以后開始學習馬列主義原著。他在近六十歲時開始自學俄語,并用各種文本(中、德、俄、法、英)進行比較研究,取得一系列新的成果。他提倡獨立思考,從不人云亦云,晚年的《談美書簡》和《美學拾穗集》就是他治學精神的具體體現。
三是“三此主義”,忘我精神。朱光潛信奉“三此主義”,即此身,此時,此地:“此身應該做而且能夠做的事,就得由此身擔當起,不推諉給旁人”?!按藭r應該做而且能夠做的事,就得在此時做,不拖延到未來?!薄按说兀ㄎ业牡匚?、我的環(huán)境)應該做而且能夠做的事,就得在此地做,不推諉到想象中另一地位去做。”這是朱光潛不尚空談,著眼現在,腳踏實地的治學精神的體現。
《光明日報》2001年4月3日
朱光潛《咬文嚼字》原文閱讀
《咬文嚼字》選自《朱光潛美學文學選集》
正文:郭沫若先生的劇本里嬋娟罵宋玉說:“你是沒有骨氣的文人!”上演時他自己在臺下聽,嫌這話不夠味,想在“沒有骨氣的”下面加“無恥的”三個字。一位演員提醒他把“是”改為“這”,“你這沒有骨氣的文人!”就夠味了。他覺得這字改得很恰當。他研究這兩種語法的強弱不同,“你是什么”只是單純的敘述語,沒有更多的意義,有時或許竟會“不是”;“你這什么”便是堅決的判斷,而且還必須有附帶語省略去了。根據這種見解,他把另一文里“你有革命家的風度”一句話改為“你這革命家的風度”。
這是煉字的好例,我們不妨借此把煉字的道理研究一番。那位演員把“是”改為“這”,確實改的好,不過郭先生如果記得《水滸》,就會明白一般民眾罵人,都用“你這什么”式的語法。石秀罵梁中書說:“你這與奴才做奴才的奴才!”楊雄醉罵潘巧云說:“你這賤人!你這淫婦!你這你這大蟲口里倒涎!你這你這……”一口氣就罵了六個“你這”??纯催@些實例,“你這什么”倒不僅是“堅決的判斷”,而是帶有極端憎惡的驚嘆語,表現著強烈的情感。“你是什么”便只是不帶情感的判斷。縱有情感也不能在文字本身上見出來。不過它也不一定就是“單純的敘述語,沒有更多的含義”?!都t樓夢》里茗煙罵金榮說:“你是個好小子出來動一動你茗大爺!”這里“你是”含有假定語氣,也帶“你不是”一點譏刺的意味。如果改成“你這好小子!”神情就完全不對了。從此可知“你這”式語法并非在任何情形之下都比“你是”式語法都來得更有力。其次,郭先生援例把“你有革命家的風度”改為“你這革命家的風度”,似乎改得并不很妥。“你這”式語法大半表示深惡痛嫉,在贊美時便不適宜。二、“是”在邏輯上是連接詞,相當于等號。“有”的性質完全不同,在“你有革命家的風度”一句中,風度是動詞的賓詞。在“你這革命家的風度”中,風度便變成主詞和“你(的)”平行。根本不成一句話。
這番話不免羅嗦,但是我們原在咬文嚼字,非這樣錙銖必較不可。咬文嚼字有時是一個壞習慣,所以這個成語的含義通常不很好。但是在文學,無論閱讀或寫作,我們必須有一字不肯放松的謹嚴。文學藉文字表現思想情感,文字上面有含糊,就顯得思想還沒有透徹,情感還沒有凝煉。咬文嚼字,在表面上象只是斟酌文字的分量,在實際上就是調整思想和情感。從來沒有一句話換一個說法而意味仍完全不變。例如《史記》李廣射虎一段:
“李廣見草中石以為虎而射之,中石沒鏃,視之,石也。更復射,終不能入石矣”
這本是一段好文章,王若虛在《史記辨惑》里說它“凡多三石字”,當改為:
“以為虎而射之,沒鏃,既知其為石,因更復射,終不能入”。
或改為
“嘗見草中有虎,射之,沒鏃,視之,石也”。在表面上似乎改得簡潔些,卻實在遠不如原文,見“草中石,以為虎”并非“見草中有虎”原文“視之,石也”,有發(fā)現錯誤而驚訝的意味,改為“既知其為石”便失去這意味。原文“終不能復入石矣”有失望而放棄得很斬截的意味,改為“終不能入”便覺索然無味。這種分別,稍有文字敏感的人細心玩索一番,自會明白。
一般人根本不了解文字和情感的密切關系,以為更改一兩個字不過是要文字順暢些或是漂亮些。其實更動了文字就同時更動了思想情感,內容和形式是相隨而變的。姑舉一個人人皆知的實例,韓愈在月夜里聽見賈島吟詩,有“鳥宿池邊樹,僧推月下門”兩句,勸他把“推”字改為“敲”字。這段文字因緣古今傳為美談,于今人要把咬文嚼字的意思說得好聽一點,都說“推敲”。古今人也都贊賞“敲”字比“推”字下得好,其實這不僅是文字上的分別同時也是意境上的分別?!巴啤惫倘伙@得魯莽一點,但是它表示孤僧步月歸寺門原來是他自己掩的,于今他推。他須自掩自推,足見寺里只有他孤零零的一個和尚。在這冷寂的場合,他有興致出來步月,興盡而返,獨往獨來,自在無礙。他也自有一副胸襟氣度?!扒谩本惋@得他拘禮些,也就顯得寺里有人應門。他仿佛是乘月夜訪友,他自己不甘寂寞,那寺里假如不是熱鬧場合,至少也有一些溫暖的人情。比較起來,“敲”的空氣沒有“推”的那么冷寂。就上句“鳥宿池邊樹”看來,“推”似乎比“敲”要調和些?!巴啤笨梢詿o聲,“敲”就不免剝啄有聲。驚起了宿鳥,打破了岑寂,也似乎頻添了攪擾。所以我很懷疑韓愈的修改是否真如古今所稱賞的那么妥當。究竟哪一種意境是賈島當時在心里玩索而要表現的,只有他自己知道。如果他想到“推”而下“敲”字,或是想到“敲”而下“推”字,我認為那是不可能的事。所以問題不在“推”字和“敲”字哪一個比較恰當,而在哪一種境界是他當時所要說的而且與全詩調和的。在文字上“推敲”,骨子里實在是在思想情感上“推敲”。
無論是閱讀或是寫作,字的難處在意義的確定與控制。字有直指的意義,有聯(lián)想的意義。比如說“煙”,它的直指的意義見過燃燒體冒煙的人都會明白。只是它的聯(lián)想的意義遠離不易捉摸,它可以聯(lián)想到燃燒彈,鴉片煙榻,廟里焚香,“一川煙水”“楊柳萬條煙”“煙光凝而暮山紫”“藍田日暖玉生煙”——種種境界。直指的意義載在字典,有如月輪,明顯而確實;聯(lián)想的意義是文字在歷史過程上所累積的種種關系。有如輪外月暈,暈外霞光。其濃淡大小隨人隨時隨地而各各不同,變化莫測??茖W的文字越限于直指的意義就越精確,文學的文字有時卻必須顧到聯(lián)想的意義,尤其是在詩方面。直指的意義易用,聯(lián)想的意義卻難用,因為前者是固定的后者是游離的,前者偏于類型后者偏于個性。既是游離的個別的他就不易控制。而且它可以使意蘊豐富,也可以使意義含糊甚至支離。比如說蘇東坡的“惠山烹小龍團”詩里三四兩句“獨攜天上小團月,來試人間第二泉”“天上小團月”是由“小龍團”茶聯(lián)想起來的,如果你不知道這個關聯(lián),原文就簡直不通。如果你不了解明月照著泉水和清茶泡在泉水里那一點共同的情沁肺腑的意味,也就失去原文的妙處。這兩句詩的妙處就在不即不離若隱若約之中。它比用“惠山泉水泡小龍團茶”一句話來得較豐富,也來得較含混有蘊藉。難處就在于含混中顯得豐富,由“獨攜小龍團,來試惠山泉”變成“獨攜天上小團月,來試人間第二泉”。這是點鐵成金,文學之所以為文學就在這一點生發(fā)上面。
這是一個善用聯(lián)想意義的例子,聯(lián)想意義也是最易誤用而生流弊。聯(lián)想起于習慣,習慣老是喜歡走熟路,熟路抵抗力最低引誘性最大,一人走過人人就都跟著走,越走就越平滑俗濫。沒有一點新奇的意味。字被人用得太濫也是如此。從前作詩文的人都依*“文料觸機”,“幼學瓊林”“事類統(tǒng)編”之類書籍。要找詞藻典故,都到那里去乞靈。美人都是“柳腰桃面”“王嬙西施”,才子都是“學富五車才高八斗”,談風景必是“春花秋月”,敘離別不外“柳岸灞橋,做買賣都有“端木遺風”,到現在用鉛字排印數籍還是“付梓”“殺青”。象這樣例子舉不勝舉。他們是從前人所謂“套語”,我們所謂“濫調”。一件事物發(fā)生時立即使你聯(lián)想到一些套語濫調,而你也就安于套語濫調,毫不斟酌地使用它們,并且自鳴得意。這就是近代文藝心理學家所說的“套版反應”(stockresponse)。一個人的心理習慣如果老是傾向于套板反應,他就根本與文藝無緣。因為就作者說,“套版反應”和創(chuàng)造的動機是仇敵;就讀者說,它引不起新鮮而真切的情趣。一個作者在用字用詞上離不掉“套版反應”,在運思布局上面,甚至在整個人生態(tài)度方面也就難免如此。不過習慣力量的深度常非我們的意料所及。沿著習慣去做總比新創(chuàng)更省力,人生來有惰性。常使我們不知不覺的一滑就滑到“套板反應”里去。你如果隨便在報章雜志或是尺牘宣言里面挑一段文章來分析,你就會發(fā)現那里面的思想情感和語言大半都由“套板反應”起來的。韓愈談他自己做古文“惟陳言之務去”。這是一句最緊要的教訓。語言跟著思維情感走,你不肯用俗濫的語言自然也就不肯用俗濫的思想情感;你遇事就會朝深一層去想,你的文章也就是真正是“作”出來的,不致落入下乘。
以上只是隨便舉實例說明咬文嚼字的道理,例子舉不盡道理也說不完。我希望讀者從這粗枝大業(yè)的討論中,可以領略運用文字所應有的謹嚴精神。本著這個精神,他隨處留心玩索,無論是閱讀或寫作,就會逐漸養(yǎng)成創(chuàng)作和欣賞都必須的好習慣。它不能懶不能粗心,不能受一時興會所生的幻覺迷惑而輕易自滿。文學是艱苦的事,只有刻苦自勵推陳翻新,時時求思想情感和語文的精煉與吻合,你才會逐漸達到藝術的完美。
《咬文嚼字》——憶朱光潛先生
1946年秋末,我從昆明復員到北平??谷諔?zhàn)爭時期臨時組成的西南聯(lián)合大學恢復為北大、清華、南開三所大學,我進入了北大西方語文系。朱光潛先生是新任的西語系主任,我選讀了他講授的英國詩歌。
朱先生的課程頗有號召力,除了選課的同學外,還有不少人旁聽。他講授時除對本文進行闡釋,對詩人及其時代背景加以評述外,還不時對英國詩學和中國詩學作一些扼要的參照對比,這一點給我留下特別深刻的印象。當年我的人生理想是當一個浪漫主義的詩人,正嘗試寫點詩,學習外國文學是想從異邦的緩斯那里尋求啟示。因此朱先生的東西方詩學的比較,引起我的濃厚興趣。雖然我當浪漫詩人的夢想和其它許多青少年時代的浪漫理想一樣,大都在人生實踐中消逝在時間的長河里,可那“少年不識愁滋味”的青春夢想,仍在記憶中留下一片依稀的溫馨。
歷經半個世紀的動蕩和坎坷,大學時代的書籍保留下來的寥寥無幾,屈指可數。幸而朱先生當年用作英詩教材的牛津大學版的《TheGoldenTneasury》(《金寶庫》)尚存于我的書櫥中,重新翻看這本書,書上還記有當年聽課時極為簡略的要點,多少殘存一點朱教授的印跡。試舉朱先生講授J.Keats《odeToANightingale》(濟茲《夜鶯頌》)之一例:
……tendinthenight,
AndhaplytheQueen-Moonisonherthrone,
Cluster'dasoundbyallherstarryFays;
Butherethereisnolight,
Sanewhatfromheaveniswithbreezesblown
Throughverdurousgloomsandwinding
mossyWays·
夜這般溫柔,月后正登上寶座,
周圍是侍衛(wèi)她的一群星星;
但這兒卻不正明亮,
除了有一線天光,被微風帶過
蔥綠的幽暗,和苦薄的曲徑。
在這里我記下來先生講課的要點是:其詩情一如“云破月來花弄影”。
ThevoiceThearthlsPassingnightwasheard
Inancientdaysbyemperorandclown:
Perhapstheselfrsamesongthatfoundapath
ThroughthesadheartofRuth,when,sickforhome,
ShestoodIntearsamidthealiencorn;
Thesamethatoft-timeshath
Charm'dmagiccasements,openingonthefoam
Ofperilousseas,infaerylandsforlon.
今夜,我偶然聽到的歌曲
曾使古代的帝王和村天喜悅
或許這同樣的歌也曾激蕩
露絲憂郁的心,使她不禁落淚,
站在異邦的谷田里想著家;
就是這聲音常常
在失掉了的仙域里引動窗扉:
一個美女望著大海險惡的浪花。
為了讓學生領悟這一段詩歌的意境,朱先生又引用了一首中國詩詞:“梳洗罷,獨倚望江樓。過盡千帆皆不是,斜暉默默水悠悠,腸斷白萍洲?!?/p>
朱光潛先生的實際講課,當然比我的筆記豐富得多,充實得多。就僅從這過于簡略的筆記,也不難窺見到朱先生教學的循循善誘,通過中國詩詞引導學生體悟英國詩歌之精髓,使兩種異質文化在深層次上得以溝通。如果不是學貫中西的學者,很難對西方詩歌和中國詩歌作這樣深入淺出的闡釋。就我當年師從的教授中,大概只有朱先生不時作這樣的美學參照。
當年我對朱光潛先生的譯著讀得不多,大概只讀過《給青年的十二封信》及一本通俗的美學著作,即《給青年的十三封信》,尚無力涉獵池的一些學術性論著。但對他在學術上的造詣是尊重的,對能聆聽他的講課也覺得很幸運。不過對朱光潛教授本人,我卻并不敬佩;相反地倒有某種反感和敵對的情緒。這種抵晤根本與朱先生的學術人品無關,純粹出于政治動機。
①據“舊約”,露絲是大衛(wèi)王的祖先,原籍莫艾伯,以后在伯利恒為富人波茲種田,并且嫁給了他。
②中世紀的傳說故事往往描寫一個奇異的古堡,孤立在大海中;勇敢的騎士如果能冒險來到這里,定會得到財寶和古堡中的公主為妻。這里講到,夜寫的歌會引動美人打開窗戶,遙望并期待她的騎士來援助她脫離險境。
從西南聯(lián)大復員北平的同學,都經受過“一二·-”學生運動的洗禮。1945年12月1日,在昆明以西南聯(lián)大為核心的學生發(fā)起一次反內戰(zhàn)、爭民主的運動,有四個學生遭到國民黨當局的殺害。因此多數學生在政治上傾向于反蔣介石政府。復員之后,在北平又形成了新的學運中心,從1946年底的“抗議美軍暴行”,1947年的“反饑餓反內戰(zhàn)”,1948年的“反剿民要活命”;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一直延續(xù)到北平解放。我當年也算是一個學生運動的積極分子,對革命的熱情至少不低于對學術的興趣。“政治掛帥”,“政治第一,業(yè)務第二”,這些口號雖然是50年代才風行起來,可在40年代我們這些學生在頗大程度上已經身體力行了。在臧否人物時,首先著眼于政治思想傾向。朱光潛先生當年是國民黨的中央監(jiān)察委員,據此一條,就足以把他置于政治對立面的位置上。
青年人熱情單純,涉世不深,看問題容易簡單化,往往流于偏激。朱先生一直在大學教書,從事學術研究,從未從政。他也不是如胡適(當時任北大校長)那樣對政治比較熱衷的文化人,不時在政壇風云變幻中露蜂蝶。他基本上是一個書齋型的學者,雖然有明確的政治傾向性。當年國民黨曾花不少氣力動員教授參與親政府的政治活動,美國駐華大使司徒雷登對一些自由主義知識份子極力拉攏,企圖在國共兩黨之外樹立第三種勢力。朱先生很少參與這些活動,至少并不熱衷于這些活動。我聽朱先生講課時,他是從來不談政治的。當時北大學生組織的社團很多,經常請一些教授發(fā)表講演,卻從未見朱先生參加。(當然這些社團絕大多數在政治上傾向進步的,也有一些學術色彩較濃乃至右傾的。)說朱先生很少參加政治性活動,并非說完全沒有。例如針對當年風起云涌的進步學生運動,他寫過一篇《談群眾培養(yǎng)怯懦與兇殘》,將學生運動視為暴民政治,立場十分鮮明。但從總體而言,朱光潛先生之所以成為國民黨中央監(jiān)察委員,并不一定證明他是個國民黨的死硬派,曾為國民黨政權立下過汗馬功勞。更合理的解釋是,國民黨選他進中央監(jiān)察委員會是為了要借助一些名人學者來裝演門面。到了解放戰(zhàn)爭時期,國民黨的獨裁腐敗,在國內外已聲名狼籍,特別需要有社會威望的人作政治花瓶。朱光游先生正扮演了這個角色。作出這一推斷的最有力的依據是,1948年底北平被人民解放軍圍困時,蔣介石曾派專機來北平擬接一批知名學者南下,胡適就是這時從北平飛到南京去的。以朱先生之學術成就和政治身份,他完全可以作飛赴南京的選擇的;但他選擇了留在北大,等待解放。
既然朱光潛先生基本上是一個教授學者,那么對他的評價主要應根據他的學術造詣和教學成就,而不應主要根據他的政治身份和政治傾向。在這個課題上,馬克思、恩格斯對待巴爾扎克即是卓越的范例。眾所周知,馬克思、恩格斯對《人間喜劇》系列小說,給予極高的評價。“巴爾扎克,我認為他是比過去、現在和未來一切左拉都要偉大得多的現實主義大師,他在《人間喜劇》里給我們提供了一部法國‘社會’特別是‘上流社會’的卓越的現實主義歷史。”(恩格斯:《致瑪·哈克奈斯》)他們并不因為巴爾扎克在政治上是個保皇黨而貶抑他作為小說家的功績。我這個聆聽過朱先生教誨并獲益匪淺的學生,直到多年之后,才醒悟到青年時代的偏頗,應重新認識自己的老師。
在學生時代,我和朱先生沒有私人交往。離開大學后,更難得有機會謀面。盡管如此,對朱先生在各個不同歷史時期的命運,仍是關注的。這與其說主要出于師生之誼,勿寧說由于朱先生是個有代表性的學者,他的際遇意味著一種政治文化動向。在50年代中期,中國大陸出現過一陣美學熱。這個美學熱的重要內容,就是對朱光潛的“資產階級唯心主義”美學思想的批判。美學批判較諸其它領域的大批判,學術氣息多一點;大都仍保留著大批判文章的那種粗暴專橫以勢壓人的濃烈時代色彩。名為學術討論,實質是政治批判。倒是從朱先生發(fā)表的自我批判的文章中,我看到一個年事已高的學者在認真學習馬克思主義哲學、美學,并剖析自己。為此他甚至重新學習了一門外語,俄語。那個年代,俄語才是最革命的語言。朱先生的自我批判,決非那種僅僅迫于政治形勢而不得不表態(tài)以求過關的文字,而是力圖按照馬克思主義之理論體系清理自己的思想體系。這種在學術上的嚴肅性和真誠性給我印象深刻。其時我自己在歷次思想改造運動中,也經??目呐雠?,不時處于懸崖邊緣;對老師作為大批判靶子的處境,多少有所體會。
1966年神州大地刮起了一場超級政治風暴,我也被時代潮流裹挾,來到母校進行再學習。這次學習真正觸動我心靈的,并非文海戰(zhàn)術的大字報,卻是在北大廣場上,一批被揪出來示眾的“反動學術權威”。示眾的教授中我認識的不止一位,迄今記憶清晰的則只剩下朱光潛先生一人了。他們身上是否掛著大牌子,已記不太清楚;但肯定沒有戴高帽子,因為朱先生這一次給我留下的深刻形象,是他稀疏頭頂上在寒風中顫抖的一綹白發(fā)……這個畫面激起了當年曾對他抱有成見的學生的深切憐憫和同情,并對這種褻讀人性尊嚴的野蠻行徑本能地反感。一個如此真誠地接受思想改造、力圖脫胎換骨的知名學者,何以批判武器之不足,還需要動用武器批判呢?他究竟有多大的罪孽,非得打翻在地再踏上一只腳?
新時期到來,春風又綠江南岸。朱先生恢復了他的教授學者的身份,而且似乎被尊為一個力圖以馬克思主義研究美學的理論權威。
從80年代初始,我從事中國電影文化的比較研究。這時我才認真研讀了朱光潛先生一批主要的譯著。黑格爾的《美學》、《馬克思(經濟學哲學手稿)中的美學問題》)、《西方美學史》等等。從這些著述和譯文中,我深深感到朱先生中西文化根底之深厚,學識之淵博和治學態(tài)度之嚴整。朱先生的后半生雖經歷了種種坎坷曲折,在他那一代的教授學者中畢竟還是幸運的,因為他在后半生留下了足以傳世的一大批著作和譯著。而我在大學里學習時的另一些教授,其中包括一些當年景仰的進步教授,如吳晗、張奚若、馮友蘭、俞平伯、曾昭掄、向達……其個人命運和學術事業(yè)上的遭遇,就更為坎坷了。
比起老師們來,深感自己的根基和學識差之多矣。雖有志于在自己從事的學術領域有所開拓,往往力不從心,動輒捉襟見肘。我曾設想,如果在大學時代,能虛心求教于老師,更專注于學習,大概能突破現在學術研究上的局限。不過我從不懺悔大學時代選擇的道路,臍身于時代洪流,既順應歷史的必然,也獲得了許多人生道路上的寶貴教益。問題在于,離開大學之后,我的青壯年時代很大一部分時光消磨在無窮無盡的政治運動中,磋防歲月。待到自己充分意識到,客觀條件也允許從事學術研究時,已年至半百矣!
中國
幾代知識分子,飽經國恥國難,憂國憂民,卻遠未能發(fā)出可能發(fā)出的光和熱。迄今中華民族在科學文化素質上比起先進國家的差距,恐怕更甚于經濟上的差距。但愿上幾代知識分子的苦難歷程,不致隨風飄逝,能真正轉化為中國文化發(fā)展繁榮的一筆財富!
作者簡介羅藝軍,原名羅毅軍,1926年10月生,湖北新洲人。1944年考入西南聯(lián)大外文系,1948年肄業(yè)于北大西語系。曾任《電影藝術》副主編、中國電影家協(xié)會書記處書記等職。現任中國電影評論學會會長。
羅藝軍來源:《青春的北大》,北京大學出版社1998年第一